夏日的早晨,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红日藏在厚厚的云层后，如同害羞带怯的小姑娘一般, 丝毫没有午时的威力。肖姝坐在梳妆台前，感受着一缕微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 倒是带来了几分难得的凉意。
她如往常千百次曾经做过的一般，缓缓地梳着自己的一头秀发，小心地将发尾略微有些打结的地方用梳齿梳开, 再将它们熟练地盘起来，梳成一个妇人髻。
忽然间，她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颤, 然后没有继续往下梳,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一头青丝中挑出了一根白发。
她有些惊慌, 偷偷地转过头去, 瞧了瞧床上似乎还在熟睡的夫君, 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 没有发现。
她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 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 虽然夫君待她一如往昔，连妾室都不曾纳过, 她不知是多少女子所羡慕的对象,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夫君待她越好, 她这心里便越是惶恐。
夫君赋闲了几年，这几年又把心思放在了科举上，前几年中了进士，封了官，她也夫贵妻荣，得了个诰命。
然而，眼热的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听到夫君对于自己的疼惜和爱护，那些出不了头的小官人家和富商都打算着把女儿送进府里当侧室呢！
她年华已逝，夫君却正是风华正茂，这让她如何不焦心呢？
想到这儿，她连忙把那根白发连根拔了下来，掖在自己的袖中。
牛牧之早已醒了，只是见妻子似乎在梳妆，便没有起来，而是趴在一旁装睡，趁着肖姝不注意，偷偷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头甚是甜蜜。
看到肖姝皱着眉，拔下了一根头发，还把它藏起来，他心里头多多少少便有些猜测了。不过他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她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白发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
肖姝没有注意到牛牧之已经醒了，那根白发惹起了她心里头的恐惧，她凑到镜子前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
白皙的脸，温和秀气的五官，这些都还在。可是眼下细细的皱纹，颧骨上长出的小雀斑，纵使远看看不出来，细瞧的话，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夫君每日与自己同床共枕，自然是将自己脸上的瑕疵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露出了一个苦笑，眼角若隐若现的纹路却将她的笑生生在一半给拦截住了，她已经长出了鱼尾纹了……
想着前日去赴会，宴会上那些花骨朵儿一样的年轻小姑娘，青春正好，连她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她们。朱县令的夫人还特意带了一个主簿的女儿来与自己相看，话里话外都是把这女孩儿给牧之作妾的意思，想得到自己的首肯。
她当时很是气恼，但是终究还是忍住想怼她的冲动，用漂亮话圆了过去。
但现在想想朱夫人的话……
妹子啊！咱们做女人的有丈夫时靠丈夫，没丈夫时靠儿子，你膝下有好几个儿子，将来老了自然是有依靠的。可是你看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知道牛大人一向对你很是敬重爱护，可是这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咱们啊，得为自己考虑。若是他来日真爱上了一个小妖精，被那小妖精迷得五迷三道的，那小妖精再生下个儿子，不说别的，这家产就被分了啊！
不如你先下手为强，纳几个听自己话的妾室，把她们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既免了将来可能有的祸事，还得了贤惠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
随月生见妻子呆呆地盯着镜子，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面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很是伤悲，一会儿又有些愤怒，一会儿又象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他悄悄地下床，踮着脚，提着裤脚，像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姝儿，怎么了？”肖姝正把脸埋在自己的手里，看上去很是憔悴。牛牧之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抚慰她道。
肖姝一惊，忙转过头来，满是泪水的双眼和牛牧之直直地对视着。
“怎么了？怎么哭了？”牛牧之看肖姝真的哭了，心里头很是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忙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柔柔地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肖姝被这一抱，心里头好过了不少，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没什么，是我疏忽了，开着窗梳头，倒有些风沙吹进来了，弄得眼里面上都是。”
风倒的确是有的，只是……牛牧之瞧了瞧外头干干净净的地面，哪里来的沙呢？
他再迟钝也知道定然是肖姝心里头有事了。
“你真当我是这么好骗的？”牛牧之伸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有什么烦心事就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为你分解忧愁也是应当的。”
肖姝抬起一双泪眼，看着牛牧之面带笑意的脸，心里头却道：我愁的，你恐怕是真的分担不了……
“没什么。夫君你小题大做，多虑了。”她转过头去，重新给自己脸上上了一层脂粉，方才流了泪，妆都花了。
夫妻十余年，牛牧之看肖姝如此行径，知道她心里定然是有事了，而且这事还不愿意告诉自己。
他坐到肖姝的对面，正色道：“姝儿，你若是真的不与我说，我自然也不强求。但是，你我夫妻一体，我还是希望能够分担你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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