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成泽早有准备，一边将威尔士直接拖上了马车，又在车上用练习了无数遍的英文流利地告诉他：
“在您回国之前，少爷的身子便有些奇怪，去年年末，他开始偶尔看不太清东西，手脚反应迟钝，原来配的针也不好用了，我以为是少爷第一次发作，没想到前年年末在上海那阵便已经发作过一次，到了如今，这样的事情似乎越来越频繁了，这才将您急急地叫回来。”
威尔士听罢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严肃地催促成泽赶紧回去让他看成陆。
成陆这回显然是知道自己并不大好了，所以当威尔士拉着他立刻前往教堂医院时，自己也并未抗拒，只是成陆谁也没有让跟，威尔士得他示意，只好也同旁人说去医院检查有人在边上也是干扰，众人只得作罢。
只是成陆如今也算是宁波城里有名的人物了，这边一进医院，外头便都散步开了消息，宁波几家新起来的报社之人都等在了医院外边，这还是从上海的《申报》开始的，这本是洋人最先开始的，宁波这边譬如成陆之流要多知时政的便都是找人将申报送上海电报回来，如今宁波也渐渐地向上海靠拢了，最开始自然是为了商人的便利，好得知各地的消息，后来便是什么消息都有，小到各地的八卦、再到名人，大到什么地方打了仗，再后来便是新闻底下也有人评论之类的，什么《四明公报》、《甬报》等，也让宁波对消息的流通可堪比北平、上海、广州一地。
成陆穿着威尔士给他换上的一身白衣站在病房的窗户边上，底下显然是报社人打扮的几个“记者”正在拦着护士、医生打听消息。
身后的扣门声响起，威尔士进来将一份写写画画的东西放在桌上，成陆这才离开窗边，却也并不看桌上的东西，只一口流利地英文开口问威尔士：“不大好吧。”
威尔士叹了口气：“岂止是不好，简直是不好极了。你可知道为何你会莫名出现这样的症状？一来是因为当年我给你的药剂配方，这些年一直在加重，这药水里本来就含有能让人精神麻痹的毒素，多年堆积，沉淀四肢，所以到了现在便终于开始反馈出来。二来，是你当年那病，你也知道的，根治不了，李说你活不过而立之年，好在你身旁之人多照料，倒也不至于太多损伤，然而你却又辛劳，到了如今我还是那一句话，尽力而为，能多活几年就算是你自己的功劳。”
纵然成陆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只是从威尔士口中正式听到这样的判断，成陆依然是心中渐渐地凉意：“那么，到了什么症状，我会明白，自己的命终于到头了呢？”
“你的病因皆从肺部而起，自然最先不堪重负的也是肺部，一旦肺部衰竭，便会导致你身上流动的血不能通过肺部，渐渐地堆积，这些在肺部的废血便只能咳出来才能让肺有地方继续运作，这排血的速度究竟是比不过堆积的速度，所以，一旦你有了咳血，便知…也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大限将至，至多不会超过3个月。”
“好，我知道了，还请先生你再为我准备些药，在那之前，我想在做些事情。”成陆面无表情地起身告别威尔士。
成陆从医院出来，为了避开记者特意没有直接回别苑，绕了一圈到码头，在码头停了半晌又到宁绍公司，直到晚饭前后才终于出现在别苑门口。
吴停云、成泽都在门口等着，都想从成陆的脸上打探出些什么来，然而成陆的脸色却还是一成不变，反倒看着他们探究的样子倒要问：“怎么了？今日我不过是去了一趟查验身体，怎么你们看我不是同一个人了？”
吴停云往前一步挡住了成泽不会掩饰的脸：“不是，是有客人来了，所以我们在等您回来。”
“客人？”成陆并不记得今日有人上拜帖。
“是我，我来看王青的布防，没赶上回杭州的船，只好来你这讨张床睡睡了。”人还没出现，那声音倒是洪亮地很，从院子里一路传出来。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光杆司令。”成陆哼了一声气儿往里去。
等着成陆进了院子，轮班看守的家丁便将大门给合上了，只留下外头两盏孤零零的灯笼照亮门口这方寸风寒之地。
外头虽是这般的冷，各屋里早就用上了暖炉等一应东西，凤三不同成陆，一进屋子便脱得只剩下件衬衣，可见说的是真话了，连常服都没换，只带了件军装过来。
“哦，对了，这是新拔上来的近兵，在你面前露个脸，往后还有见面的功夫呢，从前在淮聚义手底下的孩子，叫淮伟的，来见过成当家。”凤三刚坐下便冲外头喊了个高高瘦瘦的小子进来，看起来大约是二十上下的年岁，精神头很足，倒是有几分从前王赫之的样子。
“成当家的！”淮伟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是个好苗子，可成家了？”成陆颔首回应。
“还成家呢，人家的娃儿都有了，你以为都跟咱俩似的，这一把年级还打光棍。”凤三笑道，挥手示意淮伟，成泽进来便带着他一块儿去外屋里吃晚饭。
“我倒是罢了，身子不好，成亲也不过是连累旁人，倒是你，想来是说亲的人踏破门槛了，不过是你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你看看金凌、王赫之，哪个不是成家了更好的，我看你也该在这上头放心思了。”成陆这话说得是十分真心，他与凤三都不是什么在合家欢家庭之中长大的孩子，尤其是他今日才被宣告了“死刑”，自然有此期望。
“娶亲？你看着我像是有这功夫么？”凤三简直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你才笑我是光杆司令，怕是不知道我如今在混成协有多艰难，手底下还有一只猛虎和两只豺狼，都等着反扑，一手带出来的亲兵都让他们带走了，如今我又要重新带，这原并不是我手底下的兵，都是北洋军当时各处招募来的，还不知道听谁的呢？我这个时候，只能当孤家寡人，但凡我要是成个亲，还不知道被人牵制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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