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咯！”
船员贴着船沿估摸距离，随后转身鼓起劲道，手臂上青筋一露，将小腿粗细的麻绳过头顶几个甩圈，“啪”是麻绳爽快落地砸在趸船码头上的声响，轮渡船还在与岸之间翻滚的浪中远近浮沉，麻绳也跟着一溜地要往水里去，刚滑了没一个步子，趸船码头上的船夫二人前后将麻绳牢牢拉住，一圈先固定在铁桩上。
“进！进！进！”
另一引船员指挥着船只逐渐横向贴近趸船码头，连接着船只和码头铁桩的的麻绳逐渐被收拢，随着最后涌起的一水白浪花从船与码头间溜走，船只稳稳靠岸，与其他满载着游人的船只不同，这艘船等着上头的船夫都还是啪嗒水烟之时也还未有人下来，另一旁船只上几乎是统一是时间靠岸的轮渡船门刚一拉开，那岸上的船夫差点就被人群给挤散了，明明是大小差不多的两艘船，也不知那船上是如何塞下了这许多人。
又等着那船上的人都散了，才有辆马车趁着空档赶紧过来。
“当家的，是成泽哥带着马车过来了。”
成陆接过伙计递来的礼帽，端正地在头上戴好，镜中的他戴上了帽子与外头那些将辫子盘在礼貌中的人并无什么不同。
“当家的，这衣服可真合身，宁波如今都时兴这样的穿呢，您穿着可真是比他们看起来更加，那叫什么说，哦，一表人才。”伙计堆笑着说话。
成陆细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到底与两年前走的时候有何不同呢？仿佛略黑了些，身形也精壮了不少，看起来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一吹就倒的病公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里头…
成陆伸手，伙计取过盘子，上头分别放着的是一个金属盒子，一把枪，一个扳指，成陆一一将三样东西收入怀中、腰间，最后将扳指牢牢地戴在手上，摩挲了一阵，这是极好的寒玉做的扳指，不论春夏秋冬，便都是透出丝丝凉意，这还是当初在码头受了他助力的虞家送给他的贺礼，他去天津一直未曾有机会带，这回，终于发挥了用处，上头的凉意透过手指连到心脏，正好能让人时时清醒。
“走吧。”
成陆启步走出船舱，外头明媚的阳光让成陆有些微微地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才逐渐清晰，他所坐回来的船是二层的小轮船，从他眼下的位置看去，正好能见成泽与贺珍带着马车正望着他这儿，这不是成家以走货为主的码头，成陆记得从前来时这附近还有许多帆船或是小的乌篷船来往接人的，此时一眼瞧着过去竟都是大大小小的轮船，一侧是刚下完了人正在清空的船只，另一侧，则是即将靠岸的。
“少爷，我们先上马车吧，一会儿那船上下来人都是乌央乌央的，怕挤着你。”伙计见成陆有些停住了步伐，便小声催促到。
成陆点点头继续往下走，在他的脚离开船只，正式踩到趸船码头上的那一刻，成陆的心中一阵风而已，他才真的感觉到，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生养他，赋予他各种情感的故乡，连这码头似乎也要比天津的硬上许多。
“少爷…当家的！”
“当家的！”
成泽与贺珍二人团团围了上来，贺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颇有当年钱盛的模样，反倒是成泽，见了成陆也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常常书信、电报来往的，此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一副想碰碰成陆却又缩手缩脚的模样，全然还是个孩子，满脸的雀跃要不是因为身上这身衣服，怕是此刻早就用手脚表现地淋漓尽致了。
“少爷，先上马车罢，码头人多口杂的，若是不小心叫人见了，怕是转头就有风声送到成园里去了。”贺珍低声提醒成陆。
“对对对。”成泽此时仿佛才醒悟过来，想要伸手拉成陆，又把手给放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学着贺珍的模样，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必了。”成陆点头示意那一侧已然在靠岸的船只，“若是上了马车，等那船上的人下来怕是动弹不得，叫人等着把马车带回去，我们走回去，正好听听路上的风声，马车可要比我显眼，在这样的地方。”
成陆一身西洋剪裁的衣服若是换了在货船码头，自然醒目十分，只是在这里却很不同了，从船上下来的男人中，十人之中大约便有三、四人穿着这样的衣服，不管老少的都有，可见伙计说的是实话了，只是这款式差不多，唯一的不同便是这衣料，大约这就是伙计瞧着的不同吧。
“这衣服如今在宁波如此时兴？”成陆看着贺珍问道。
“是，当家的，上海的太古、日本立兴洋行都到宁波成立了分行，如今几乎所有的衣料生意都是他们给收拢了，洋布又便宜，因为这买的人便更多了，这衣服样式也是跟着他们走的，只是…”贺珍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找人去看过，他们卖的那些低价洋布实在是差，一会我送一些到院中去，当家的您且看看便知了。”
成陆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说他们还揽了这江浙及周边几地所有的轮渡往来，可有这事？”
“是，如当家所说，这我不说，当家的一会子进了人群便能听到的。”
成陆也正有此意，便等着那船上的人都放了下来，便与成泽、贺珍二人也跟着人流走动起来，成泽侧身要替成陆阻拦不留神撞过来的，成陆抓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随后自己便一马当先的进入了其中。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我从鄞州过来，这又涨了，跟上个月说好的价钱又贵了。”
“可不是，哎，别说了，如今都是洋人做主，哪里还有船是你挑着能坐的，莫说你从宁波的一头到一头，上月我从绍兴带着货过来，哎，别提了，往后还是马车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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