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地下的秘书
也许是因为血缘的默契，母女二人隔着两层模糊的玻璃，离着两百米对望着，她们虽然望不见对方，但此刻却都福至心灵地感受到对面那双关切的眼睛，孩子和母亲几乎同时露出了一点笑容，但紧接着，母亲的笑容变成了愁容，孩子的笑容变成了委屈。
就好像这座大楼中的那些白领，越努力才越能配得上更高的楼层一样，希望大厦顶层的公司是最后下班的，但除了少数身强力壮的男人冒着大雨跑回家去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殊途同归地挤在了一楼大堂里。
打电话的声音和来电话的声音间杂着乱响个不停，有些是询问家人情况的，有些是忙着约车的，还有些年轻男孩在关心女朋友，有些女孩儿在抱怨情郎。不论如何，此时人满为患的大堂里，保安被挤在了门口，保洁被挤回了楼梯间。
大雨还在下，大多数的电话也都挂断了。询问家人的要么是得到了答案，要么是冲进大雨里去寻找答案。约车的人九成九都失望了，毕竟这样的大雨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司机对那十块二十块额外收入的向往，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搭上顺风车，还是在付出了十倍不走系统的车费之后才拥有的权利。
至于那些年轻男女们，电话中的意中人都和大厅中那些正在说话的异性相差不远，这样的糟糕天气里，几乎没多少人还有谈情说爱的情调，即便再有耐心地应付几句，到最后也免不了没好气地不欢而散。
小花是希望大厦里所有滞留者中第一个被雨淋到的，这是因为在大雨刚落时，她看到门外物业放置的几个宣传架子没有收回，就主动提出帮人过中年的保安大哥拿进来，因为那位平日里很是热心肠的保安大哥刚下了夜班，正头昏脑涨地犯着高血压，而他的同伴见天气阴沉，已经在十几分钟前就都走了，只留他一个人等待因为堵车要迟到一会的白班换岗人。
顶楼那个干练的秘书一直下到了地下三层，这里的车位是最宽大的，专门提供给大厦里最有身份的那些人，因为她有一位好老板，所以才能在这一层的地面上，拥有属于她的一块方格子。
电梯门开了，秘书在仍然金碧辉煌的通铺瓷砖上走了几十步，才算正经踏入停车场。但此时那刚要迈出的脚却迟疑了。因为她看见最后的台阶下面，此时居然已经存了薄薄一层积水。这让她大为光火，毕竟自己脚上这双进口高跟鞋足足七千块钱，真皮的底子是不能泡水的。何况她工作看着是一人之下的体面位置，但实际上薪水并不算高，甚至连门口那些只需要一张漂亮脸蛋儿的年轻前台都比她要多赚个几百块，这也是她对这份工作唯一不满的地方。
臂弯挽着精致的挎包，手指上还提着高跟鞋的系带。这位人前精致干练的秘书小姐此时光着脚踏在两指深的水里，心中已经是烦闷至极。她嘴里不断咒骂着整栋大厦的保洁，明明平时一个个都看起来忙碌得不得了，可这地下三层居然还这么脏，水不过是刚刚没过她穿着黑丝袜的脚面，但就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不少杂物刮破了她的脚踝。让她感到细微的麻痒和刺痛。
她的车是这一层最便宜的那一款，甚至都换不来老板的两个轮毂，可这也已经是她能买得起的最体面的一辆了，毕竟所有的面子，说到底还是要靠里子才能撑得住的。
因为大厦很高，所以地基也深得吓人，她在遥遥无尽的通道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就在即将到达地下二层的时候，就被堵在了一片红屁股后面。是啊，这样大的雨，谁不着急回家呢，但数十米深的地下停车场即便设计得再合理，又怎么能应付这几乎是全部车辆一起离开呢？
在挤挤插插开出去了几十辆以后，雨也越下越大了，人们开始焦急，焦急的表现是响彻云霄的喇叭。有了喇叭就有了插队的行为，有了插队就有斗气，而斗气是会传染的，骂声随着挡不住的雨水由上至下地传染，从地面传到了深深的地下。
第一层的车位是最小也是最挤的，甚至还有些是升降叠放的自动停车架子，这也导致了并不是每一辆车都是豪华的自动款，难保就有一些老旧的，一切都依赖手动机械的存在。雨水一大，喇叭一响，那长长的坡道上就有那么几个心态不稳的家伙溜了车，于是场面就变得更加混乱了，大家都急着出去，一辆比一辆挨得近，只是溜了三十厘米，屁股就顶到了后面的头上，于是这一辆也向后滑了一点儿，差一点顶在更后面的车上。
有些人好说话，知道都是为了回家，可以互相理解，便不用下车就能喊着沟通完毕，要了电话号码回去再谈赔偿。而有些本来就烦闷至极，电话也被老板和家人不间断地轰炸着，此时遇到这破财的事儿，自然就连几句人话都说不得了，开口就问候起了爹妈和祖先。这样一来，他的车也就随了主人，变得更加失控，波及的人和车也就更多了。
直到秘书发现前面的水流已经大了一倍，自己在坡上连十米还没走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发觉情况不妙了，当然也就开始后悔了，心里想着这都不如把车停在这儿，自己从一楼离开了。再不济回到公司里加班也是好的，毕竟老板也没走，自己的工作也还有可以继续完善的地方。
但那样的话，这辆金贵的车可就要泡在水里了，这里已经是地下三层，照这个速度计算，如果到明天早上，自己这辆小车是一定会进水的。别看陪着她被水泡的全是昂贵的豪车，但对于那些身家巨万的老板来讲，泡了就再买辆新的就是了。但她可以吗？显然是不行的。
她其实是幸运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上面此时发生了什么，因此她的生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延长，只是这种延长的副作用也是很大的，那就是她必须忍受更久的焦虑，直到这份焦虑终究变成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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