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离听见那三个字时，神色出现了无可掩饰的变化。
“你知道甚么？难道你......”
“我曾与你部落里来送金鳞酒的朋友谈过。当然，他本人大概是记不起这事了。”
“那时我终于理解到，一族少主为何会远赴千里至都城脚下求学。你想逃避生而有之的命运......但只要你体内仍流着金黄血液，宿命就将伴你终生。”
她声音提高：“既然如此，何不痛快实现它？”
刑离盯着她，忽然用力一咬舌尖，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转动头颅，吐出一小口赤红鲜血。
“我是人类。”她喘了口气道。“可你呢？”
“你得到了传说中吞噬内丹的力量，将数十人份的丹毒累积于体内，就以为已超越了人类？”
“没有那些丝蛛定期为你转走毒素，你随时会就地解体。人类之上的存在会依赖蜘蛛活着吗？”
“人类依赖食物活着，依赖清水活着，依赖酒色财气而活着。”织丝人说道。“索取的太多，收获的却很少。由凡人为主体的世界，就是这样一步步深陷纷争的漩涡。”
“掠夺和支配，诞下嫉妒和仇恨。幽州边境无日无之的叛乱和再征服，就是人类意志的结果。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因着吞噬他人的性命而存活下来。”
“那么为何唯独指责吞噬内丹之人？难道它带来的残酷，会比人们手执刀剑，目怀杀意地相互攻伐更直观吗？”
刑离一时骇然无语，但见过往无比熟悉的脸容贴近，“脱兔”眼内露出从未展现于人前的决意。
“或许这的确很残忍。”苏凡轻声说道。“但不是为着吞食内丹本身，而是因为杀掉曾经的身边人，在我眼中仍是罪过。”
她五指合拢成手刀。“有何遗言？”
出乎自身意料地，刑离张大的瞳孔里并未展现恐惧，而是被无穷的怒火填满。
“我应该坚持把手杖带来的。”太阳部落的少主低声说道。“然后我就可以好好抽打你的脚跟，让你这杀千刀的叛贼至少懂得疼。”
“这话跟你队长说去。”
手刀流星般疾刺小腹，看似已不可规避。
忽然间，一阵净白而温煦的光芒在织丝人身前绽放，逼得她不得不振身后退，任由暖光将困着刑离的水晶消融。
脱困瞬间，刑离彷如早已排演纯熟般往天拂袖，双足钉入地面般巍然不动，一息间调动出太阳法袍仅余的能量。
“阳炎疾风！”
从意识到被囚之地周边的状况开始，刑离便已盘算好恢复自由后的每一个动作。
兼具净化和毁灭效果的阳炎，正是将整座山洞的蛛卵一扫而清的最佳手段！
橘红色的淡光刮过岩壁表面，一个个掌心大小的诡异圆球支离破碎。
盘丝会布置经月的丝蛛养殖地，就这样被来自天日的高温自内至外蒸散得返回原形。水晶碎片纷纷落地，宛如下了一场璀璨亮丽的细雨。
苏凡本可随手中断这一变化。以她与刑离的距离，说是伸手即可击杀也绝不为过。
然而这回，闪现空中的月焰似是要与她拼个不死不休，急速坠往苏凡跟前，与其掷出的水晶碰撞后纷飞四散。
火花落地一刻，已瞬间画出法阵线条，随即布成满月形的封印阵法，瞬即将织丝人困在阵心。
“不死者”邹彻飞遁上前，与刑离并肩而立，十指上浮现出最低限度的月影银爪。
两人身后，钟澄缓缓自通道中走出，持刀将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阻断。
这座山峰内部的岩道四通八达，只须身具一定修为，不惧阴气侵袭，又在一定程度上分辨出东南西北，外人通行并非绝不可能。
而织丝人为着遇事时能快速遁走，几乎在每一个大小山洞都埋下了紫晶。
“只是要使用紫晶，前提是掌握传送术法......”苏凡凝视着面色铁青的钟澄。“那也是裴神秀的传授吗？”
“不关国师的事。”钟澄说道。“你没想到区区一个定气境，也能看破你术法中的诀窍吧？”
“所谓传送，不外乎是消耗真气而产生转移效果的术法。水晶是传送过程所须的坐标和固定器，却不是传送本身的发动条件。”
“只要是消耗真气的术法，就一定存在引导真气以特定方式运转的过程。这过程虽然发生于体内，却可透过观察过程中经脉状态的变化而推断得出。”
“假如施术的是你的真身，自然足以隐藏变化，非我的眼力所能看清。然而你为着求稳，时刻进行着真身分身的对换，这就给了我充足的观察时间。”
钟澄洒然一笑。“这不是甚么容易事。队长尚不至于有甚么大碍，可我只要在模仿真气运转时稍有失误，或许就得把半边身子留在原地了。”
刑离闻言，忍不住瞧了瞧他。“你的脑子怎么灵光了这么多？”
“我有个好队长嘛。”钟澄笑了笑，随即转向邹彻。“接下来的事，就有劳队长了。”
邹彻点了点头，瞧向苏凡的双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光膜。
“咱们宗内的阵法已无力长久封印你，但至少可以封禁紫月的力量，截断你透过与灵界连结逃跑的机会。”
“小凡，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死者终究无法追逐连活人也难以追及的梦想。虽然我并不否认，我或许成了你路上最大的障碍。”
“但是，假如你愿意交出紫月，束手就缚，你知道国师大人绝不会轻易对你出手。你再也用不着为着复仇的幻梦，放弃肉眼可见的将来。”
邹彻朝她伸出手。
“我们两个人，是月灵宗最后的希望。”
四周陷于沉寂。
钟澄对队长的决定没甚么意见。
他全不担心苏凡会就此从应得的惩罚下脱身。国师有千百种方法带来不至于致命的痛苦，而且她对吞噬内丹之事想必颇感兴趣。
渐渐地，他注视着苏凡，留意着对方每个微表情对脸部肌肉的牵动，试图看出她的真实心意。
然而，沉默远比他想象中终结得更快。
“好呀。”织丝人笑道。“待我先毁掉这座小镇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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