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
中心医院的楼顶。
瓦蓝的天上悠悠飘着几朵白云，深秋里大中午的天儿不冷不热。
一对年轻男女，隔了七八米的距离各自站着。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上来楼顶，俩人就开始沉默，这都过去十五六分钟了，旁边那个铁憨憨始终一言不发，程珂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带着脾气问道。
可能是楼顶的风大了点，铁憨憨屁爷听岔了，他听成“你以前就没谈过对象”。
心里乱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道：
“我那个……在初三的时候偷偷稀罕过一个女同学，不过后来听说她偷东西，我就不喜欢她了。”
“高二的时候喜欢过我们语文老师，她当时才大学毕业，去了我们班里教课……”
“也没人告诉我，她男朋友是当兵的，所以我就被那位哥们儿给揍了一顿。”
“我一赌气退了学，没上高三，就，在家闲了两年，然后被父母赶了出来，说家里‘没有养闲人的粮食’。”
程珂没有点明，静静听着皮侃的絮絮叨叨。
她这是第一次听说一个普通人的经历。
没有多么波澜壮阔，也跟雄奇瑰丽完全不搭边。
可就是总有一种吸引她的地方。
平平淡淡，满是人间烟火气。
“……我就去了一家轮胎店打工，学徒期，给一辆小轿车轮胎充气的时候，那破轮胎爆了，把我给崩飞了出去。”
“老板娘开着车把我送去医院，她每天都熬了鸡汤，去医院给我送。”
“一开始我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儿的地方，可是不久后的一天，病房里只有我俩的时候，她说我其实不用工作的，只要答应她一件事儿就可以。”
“那时候我也傻，没听出老板娘话里的意思，觉得不上班还有工资是一件特别牛掰的事儿，就答应了。”
“然后老板娘就扑到了我身上，抱着我开始……反正给我感觉挺恶心，不等养好伤，我就悄悄跑路了。”
程珂背过身去，憋笑憋得难受，使劲儿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背井离乡的第一年，我过的很恓惶，经常是买一箱方便面撑个十天八天的。”
“后来听说工地上挣得多，我就去了。”
“很累，学着人家拧钢丝，一圈一圈不停地拧，一拧就是一整天，累得要死。”
“跟南方那帮子家伙混熟了，有个兄弟伙爬脚手架去楼顶干活的时候，突然就掉了下来，脑袋先落地，人就那么没了……”
“工地赔了他老婆好像是七万多点吧，我也记不清楚了，多少年了都。”
“很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他老婆忽然找到我，说要不咱俩凑一块过日子呗？她手里有十来万，足够一套小房子的首付款。”
“我想了又想，觉得不能接受，就没答应。”
“不是我瞧不上她，其实她还是很漂亮、很好看的，脾气也好，说话声音也很温柔，跟我死了的兄弟伙结婚两年多，没孩子。”
“我就单纯觉得，我要跟她结婚，那就太对不起摔死的兄弟伙了。”
“她也就没再提。”
“那之后过了最多半个月，工地上忽然来了十多辆警车，把我死了的那位兄弟伙的老婆带去了警局。”
“细一打听，我才知道，我那位兄弟伙，其实是被他的老婆给害死的！”
程珂重新面对着皮侃，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具体经过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听不少工友说，那个女人是职业骗婚的，当年24岁的她，却已经是个三婚的女人！”
“我那位兄弟伙，那天去楼顶干活的时候，他老婆就在楼顶上，后来，他老婆也亲口承认，是她割断了自己丈夫的安全绳！”
“那个女的被抓走的当天，我就离开了那个工地。”
“其实，像我这种小人物，所生活的世界，应该是最艰难也是最见人心的世界。”
“我师父说过的那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从底层往上爬，你就得踩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命！”
程珂心想：站在塔尖的那一小撮人，为了保住自己不被赶下去，其实手段更残忍！
“哎，我说，要不咱俩在一起呗？”
她忽然说。
“……我还没追你呢！”
他说：“最起码，怎么着也得表白一回吧？”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对任何人表白过，嘿嘿嘿……”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问：“那你想怎么跟我表白？”
他说“怎么也得唱首歌吧”，她说“你还会唱歌”。
“我给你唱一首？”皮侃很认真的说。
程珂忽闪着大眼睛，那双眼睛汪着一层水，“好啊，唱你喜欢的就可以了。”
清了清嗓子，皮侃轻声唱——
“桃叶那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
“五更天大明，爹娘他知道细情，无廉耻的这个丫头哎，败坏了我的门庭啊，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呀……”
“大莲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呀……”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那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了河呀，痴情的女子这多情的郎呀，编成了小曲来探清水河哎~哎哟~”
表白唱《探清水河》的，皮侃乃世间第一人！
“……行吧，算你表白过了。”程珂没话说了。
皮侃厚着脸皮问：“那你答应了没有啊？”
程珂坏笑道：“我得考虑考虑。”
……
贺一鸣刚给自己泡了壶茶，打算跟老秦商量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哟，程叔叔，肯定是问阿珂什么时候回青省。”
贺一鸣苦笑着跟老秦嘀咕一句，点下接听键。
“贺总，”说话的却是个陌生人，“听闻柳家的长孙女与沐家的长孙女，现在她们都在临江市，对吗？”
贺一鸣心里一动，隐约猜出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谁，恭敬道：
“伯温先生，我听阿珂说，她们俩这会儿正在冀省——”
“贺总，请你马上派人去冀省！”不等说完，伯温先生就打断贺一鸣的话，急切的说道：
“我担心，柳如是跟沐枫晴那两个不知深浅的丫头，可能会遭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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