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失眠了，他一向自诩睡眠质量好，毕竟睡着了能逃避很多东西，只有他不愿醒来的，没有他睡不着的，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明明困得要命，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大脑像是位垂死挣扎的战士，每每到要陷入黑暗的前一刻，都会突然一下变得无比清明。叶寻入睡不能，只好起来，坐在床头盯着窗外那一点明亮的路灯光，黑暗给了他庞大的思考空间，各种不愿想的，怕忆起的事物都跑了进来，他只坐了一会儿便浑身冷汗，全身抖索着去开了灯，他想到楼下去走走，可他没有大姨家的钥匙，没法像在家时一样，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他只得在房间里转圈走，寻找任何一样能让他分心的东西。叶寻翻箱倒柜，从行李箱的底下挖出了几本练习册，王潇玲给他整理行李的时候可能是把他书桌上的所有练习册都扔在了里面，其中还夹杂了几本初三的，他抱着练习册坐回小书桌前，将它们全部摊开，一夜夜都靠着做上面的题目来度过。因此，叶寻已经好几天没能在床上睡觉了，每天醒来都是趴在小书桌上，他现在只有天快亮时才会像昏过去一样睡着，也最多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这样的生活很累，但是他无法控制。
王潇玲在两个星期后的周六，再次出现在了大姨家，叶寻上完半天课回来，刚好在门口碰见她，叶寻朝她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兀自进屋，把书包放在了客厅地上。
“下午去看看你爸，现在走还是吃完中饭？”
叶寻没回话，转了个身又回了玄关，他拎着自己的鞋子挤过王潇玲身边，在门口又把刚脱了的鞋穿上。
“那我们先走了。”
王潇玲对叶寻的行为难得地没发表什么讽刺性的言论，她向大姨打了声招呼，绕过站在门口的叶寻，领头向楼下走去。
王潇玲的车里有一股消毒水味，叶寻皱了皱鼻子，把车窗往下摇了点，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吹来的风里没有了热气，一片焦黄的枯叶随着秋风从叶寻这侧的车窗飘进了车里。一路无话，时间却也过得飞快，叶寻觉得车子并没有开出去多远就停了下来，他愣愣地坐在车上，没动，直到王潇玲拉开了他这一侧的车门，把一大包东西扔在他腿上为止。
“你爸的换洗衣服，你拎着，快点下来，我要锁车了。”
叶寻抓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踌躇了会儿，终于还是矮身下了车，他感到了一阵迷茫，这个医院的停车场他是熟悉的，外婆过世前，也是住这个医院，他那个时候还小，并不懂病痛与死亡的关系，来过的好几次，都是开开心心的，只想着能见到外婆了。外婆每次都会说她会很快回家，叶寻等啊等，可最后等到的是外婆冰冷的尸体，和一个掉在地上也没人察觉的手绣小布包。从停车场进入住院部，消毒水气息一下子浓烈起来，叶寻脚步拖了拖，又慢了几拍，他吸了吸鼻子，觉得非常不舒服，急不可耐地想把这几口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气给吐出去。王潇玲倒是健步如飞，熟门熟路地七拐八绕着把叶寻领到了一间普通病房外，叶寻好几次都差点跟不上她。这间病房里住了三个人，靠门的床位上躺着一个人，已经没了头发，脸色惨白，身边也没有家属在，那人瘦得已经脱了人形，更是辨不清是男是女。这人太静了，如若不是仪器显示着心跳，叶寻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进病房的第一眼冲击就过大，叶寻这次是真的走不动了，他退后几步，往门外躲了躲，望着走廊来来回回的人，头疼得要命。
“干什么呢？还要我请你进来吗？”王潇玲半天不见叶寻人影，转头踩着小高跟来门口找他，叶寻闻言把脸转向她，脸色煞白，王潇玲看他这副模样，蹙了下眉，吞下了后面的一些不耐烦的话语，她背过身去，朝叶寻招招手，催促道，“快点。”
叶召的床位在最里面，靠窗，床侧的帘子是拉上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帘后的灰色人影。叶寻走的每一步都在迟疑，他数着步子，第十二步时刚好擦到床帘，他在床帘前停下，与叶召隔着薄薄一块布，将手里的一大包物品抬起抱在了怀里。
“唰”
眼前的床帘突然被拉开，叶寻惊了一下，向后退了一小步，窗户外投**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逆光使得他只能暂时看到叶召的轮廓。叶寻花了好几秒才适应光线，他慢慢将眼睛从窗户挪到床上，叶召靠坐着，由王潇玲一点一点喂他喝粥油，他喝得很慢，再简单不过的吞咽，在他这里也好像很有困难。叶召瘦了，不是正常的瘦，完全已经皮包骨，一看就是重病之人，有些可怕。叶寻无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努力回忆自己上一次见叶召时他是什么样的，却总也没法在脑中把场景完整地描绘出来。叶召吞下一口粥油，朝叶寻转过脸来，他的眼白覆盖着一层暗黄，其中还有小血点，叶寻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不安地拢了拢怀里的塑料袋。
“把东西放那边柜子里去。”
叶寻从来没对王潇玲的指令那么乐意接收过，他几乎是在王潇玲最后一个话音落地前，就已经背过身，将塑料袋里的衣物拿出来，整理进靠墙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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