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坦然,毫无慌乱遮掩之情。胡亥静默片刻,试探着问道:“那……那你倒是说说,这个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音惊讶地望着他:“你不怕我诬陷他?”
“宫中既然有这样的传言,我不能听之任之。你只管说,是真是假我自有判定。”胡亥一脸严肃,平日的嬉闹之情悉数褪尽。
德音叹了口气:“也罢,那我就将听到的都告诉你。有人说赵夫人染疾之后本想请太医诊治,却被赵高劝了下来。那时我母亲离世,父皇心灰意冷,鲜少踏足后宫。国事繁杂,他心事重重,若是赵夫人此时病了,就会加剧他的烦闷。赵高用这种说辞说动了赵夫人,赵夫人担心惹恼父皇,继而连累你,才将自己的病情瞒了下去。”
德音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见胡亥脸色越加难看,不由停了下来。
“嗯,那时我也是不解,不懂母亲为何对自己的病情隐而不发……”胡亥陷入沉思,自言自语,忽听没了声,又催促道,“你接着说。”
德音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君王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赵夫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新人抢了风头。若说赵高真以这个理由劝赵夫人,也并非全然无理。可坏就坏在他从宫外给夫人寻了一批燕地的名贵胭脂,用来掩饰病容。传言说,那些胭脂有问题……”
“有问题?!”胡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悄悄挪了挪身子,将脸躲在德音正前方,遮住阎乐投过来的视线,“什么问题?!”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德音摇了摇头,“谣言总会夸大其词,纵使赵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下害人性命的恶事吧?何况赵夫人和你对他那般亲近,他怎会恩将仇报?想来这些传言也是毫无道理,就算他害死你母亲,于他而言有何好处?难不成赵夫人不在了,他就能将你捏在掌心里?你可是堂堂公子,怎会受他摆布?”
“嗯,此言有理。”胡亥佯装镇定轻轻点头,可那飘忽不定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几乎全线溃散的内心,“赵高……赵高没理由做这些蠢事。”
德音细细瞧着他,随即垂下眼眸又叹了口气:“可惜,当年你送我的胭脂我没收,不然就可以拿来以正视听了。”
“胭脂?”胡亥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嗯,确实。”
“据说,当年蒙毅身为郎中令负责皇宫戍卫,曾经从小宫婢手中查到一盒被私自偷藏的胭脂……”德音顿了顿,再次确认了一下胡亥的神色。
“蒙毅手里有?”胡亥大惊,“谁告诉你的?章邯吗?”
他眼色阴沉,嘴角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下垂,看起来有些凶狠。德音似是被吓到,连连摇头:“算了算了,蒙毅已死,这些事皆死无对证,别人怎么说都行,你就别当真了。”
胡亥缓和了些许,但依旧义正言辞:“赵高身居高位,树大招风,作为人君,我得替他清除这些蛊惑人心的流言。你若真心为我好,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说过,我会自行辨明是非。”
德音略一沉吟,还是摇头拒绝:“你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你继位不久,根基尚未稳定,还需依仗他替你收服人心。我一介女流,不懂朝纲,胡乱说了些没缘由的话,你就别问了……何况……何况你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若是因此而引来赵高不满,我怕……”
“这是什么话?”胡亥明显不满,不由抬高了调门,见阎乐探首朝这边看了过来,随即又压下声音,“如今我才是大秦的皇帝,他赵高再厉害,还不是因为有我替他撑腰?姐,你就别推脱了,我发誓,今日你说的话我会替你保密,谁也不说!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德音面露难色,想了半天才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蒙毅扣下那盒胭脂,与谣言无关,只是因为有宫婢私下偷藏了赵夫人之物,正好被他缴获而已。这件事确实是章邯告诉我的,不过他也就是顺口一说,毕竟谁也没把那些匪夷所思的谣言当回事。”
“原来如此。”胡亥明白过来,抿着唇沉思。
见他神色消沉,德音轻唤了一声。胡亥一愣,随即又敷衍着笑了两声:“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大哥在你面前提到我的时候,可有什么不满?”胡亥略一低眉,思考着更为恰当的措辞,“尤其是他和父皇当年在咸阳遇刺之后,他有没有觉得对我很失望?毕竟那次赵高也被卷进去了,闹得那般不愉快。”
德音立即便明白他想刺探什么。那次案件过后,章邯曾将所有内情都与她说了一遍。胡亥与赵高合谋刺杀扶苏,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骨肉相残的惨烈。胡亥这么问,正是担心她知道了什么,由此心生怨恨,并挑唆自己与赵高的关系,借机生事。
想及此,德音一脸不解地摇着头:“没有。他为何要对你失望?他只是有些伤心,觉得你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缠着他、信赖他了。你也知道,我以前脾气太坏,做事没个轻重,你们前朝那些事他从不和我说,说是我一个女儿家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添乱。”
“嗯,这样啊。”胡亥轻轻舒着气,神色稍稍轻松了一些,“姐,以后不要再和章邯来往了。我知道你喜欢他,不过既然已经错过,执迷不悟只会自寻烦恼。他自己身上还有一堆麻烦事,与他走动过密会惹祸上身。这些话并非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只是作为弟弟想劝你迷途知返、少受些伤害罢了。”
说着,他站起身,远远招呼仲广近前。仲广俯首上前,将怀里抱着的长木匣轻轻放在德音面前。
胡亥微微叹息,指着木匣说道:“你要走了,我没什么好送给你。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东西交给你。姐,带上它,远远离开咸阳吧,再也别回来了。”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德音一眼,快步出了水榭。
一阵兵甲撞击的嘈杂声过后,院中只余德音一人。她一手捂在心头,许久之后,急速跳动的心才慢了下来。
胡亥虽然极力掩饰,却明显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为人知的喜悦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德音忍着激动,克制着喜极而泣的眼泪,缓缓打开木匣,却在看清里面东西的刹那泣不成声。
承影,那曾是与扶苏最为相得益彰、誉满天下的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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