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贪墨那桩案子本就是障眼法,为的就是替蒙毅顶罪。嬴政如此说,便证明他确实受了误导,将一切都认作是章邯所为。
章邯心里清楚,也不做辩解,只垂眸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所说的道理臣都明白,可臣曾与公主有约,不敢轻言背弃。若不回来见她一面,臣此生难安。臣知道不该因私废公,不该为了一己私情而抛下自己肩上的责任,可臣实在忍不住……”
回想起得知德音婚事以来的这段时日,无止境的哀痛凝结在胸口,章邯郁结难纾,复又伏在地上,极力忍着眼中的酸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嬴政本是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然而此情此景却如冷水淋头,浇的他心中一凉。
自从那日在书房与德音谈过一次,直到她出嫁前,嬴政都没有再见她。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不知为何,德音那哭泣时的面容像极了她的母亲。一样的肝肠寸断,一样的摧人心肝。
扪心自问,嬴政事后曾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过于仓促?然而再三权衡之后,他坚信此事确实百利无害,若非说有害,那便是对德音过于狠心了。
大婚之后,他曾旁敲侧击问过扶苏,才知道成亲之前,德音几乎日日以泪洗面。扶苏费尽心机百般劝说,才令她的情绪稍稍好了一些,然而每日里不是发呆就是出神,一句话也不多说。
那一刻,嬴政才真正意识到德音与她的母亲相似到了骨子里。虽然为了大局,她们不得不做出牺牲,然而对待感情,她们皆全心全意,即便如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你……”嬴政缓了缓,声音里没了那份凌厉,“朕知道你对德音的心意……可她是朕的女儿,生来便与普通人家的女子不同。虽然不能效力疆场、不可周旋朝堂,可她有她的使命,朕也没有办法……”
说到最后,嬴政忽然没了底气,他顿了顿,自嘲着轻笑:“朕说这话,是不是有些残忍、薄情?”
章邯摇头:“没有。”
嬴政叹了口气,指着他笑了笑:“如今连实话也不愿说了吗?其实也没什么,朕早已习惯了。以前他们指责朕不孝,不是好儿子,后来又指责朕无情,不是好夫君。朕本打算努力做个好父亲,但今日看来也是可望而不可即了。谁让朕是人君呢?不论何时何地,朕都先为人君,再为人子、人夫、人父。朕曾经以为一统天下是世上最难之事,可如今才明白,家人和睦竟比这难上千倍、万倍。”
说罢,他静默片刻,面上的神色重又严峻起来:“章邯,你与德音之间的事到此为止,朕不会再追究,只当一切从未发生。不论你与她之前曾有过何种誓言,以后你们便是陌路人。你若真心为她,就彻底忘了这些,离她越远越好。朕不希望因为你而让德音与自己的夫君不和,更不希望因此闹出什么谣言,毁了朝廷和皇族的面子。你心思通透、一点就通,朕言尽于此,望你谨记,否则受到牵连的可能就不是你一人了。”
这话说是警示,不如说更像威胁。他放出这样的话,便是要章邯彻底死心。
“你与德音的私情朕可以不追究,但你擅离职守、国法难容,若不给你一个教训,恐怕你日后还会再犯!”嬴政盯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即刻起,你自入廷尉府大牢戴罪。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定罪还需经廷尉决议。趁着这段时日你正好彻底反省一下,若还想成为我大秦的栋梁,就该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至于其他人嘛……”
章邯闻言一惊,忙磕头央求:“陛下,此事之错皆在我一人。蒙恬将军曾苦口婆心劝我,以防万一还命人看着我。是我任性妄为,打晕看守逃了出来。至于蒙毅,他也是想将我拦下,然后把我押送回上郡……错事是我一人做的,与他人无关,请陛下惩罚臣一人就好!臣……”
自身难保却还一心想着别人,敢作敢为不啻为一种难得的品性。嬴政默默盯着他,暗中生出一丝欣慰。
然而此次若不给他教训,只恐仍有下次。嬴政打定了主意,冷脸打断了他:“蒙恬、蒙毅虽是情有可原,但他们知情不报、有心替你隐瞒,同样罪不可恕。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朕自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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