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担心此事会累及扶苏公子。”
果然,嬴政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将案上的卷宗轻轻卷起,递给赵高。
“知子莫若父,朕相信扶苏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是,朕却不能保证他身边没有暗藏祸心之人。朝堂之上,错综复杂,他的事容不得一丝差错。并非是朕偏袒他,只不过关系到朝局稳定,朕不得不谨慎一些。扶苏常与李斯共事,如果交给李斯来查,恐有人说朕处事不公。你与扶苏鲜少来往,如果连你都证实扶苏无罪,那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赵高默默听着,心里暗自揣摩。虽然嬴政嘴上说着是为了避嫌,可他心里到底是因为避嫌,还是因为害怕李斯替扶苏隐匿,这一点,赵高摸不准。
摸不透的事情便闭口不言。赵高明白这个道理,捧着卷宗,恭敬地俯着身子:“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相比之下,臣倍觉惭愧。”
“这件事你做的很利索,朕很满意。”嬴政看了他一眼,“朕还有件事要交给你。”
赵高心头一动,默不作声近前几步。
“昌平君的族人绝不可再留在咸阳。”嬴政缓缓靠在凭具上,一手撑住额角,“朕答应过昭彤不杀这些人,朕不会食言。除了那些案犯之外,其余人皆流放,永世不得返回中原。这件事不用通过廷尉,由你去安排。至于他府上的田宅家产,也由你登记造册,之后上交少府。事不宜迟、夜长梦多,限你十日之内办妥。至于扶苏身边之人,朕会亲自去查,你就不要再管了。”
嬴政态度强硬,将此事彻底压了下来。一场暗杀眨眼间变成了盗劫,赵高莫名有些失意。
事实上,这一切确如章邯与蒙毅所猜想那般,所有的事情皆由赵高一手精心策划。他明白人心的弱点在何处,便逐步向昌平君的族人灌输对嬴政父子的仇恨,尤其是对扶苏。
扶苏是嬴政的儿子不假,可他身上仍有楚王族的血脉。昌平君事发时,他不仅不说情,反而袖手旁观、坐视不理。昌平君死后,他更是疏远一切楚国王族。如此数典忘祖,简直天地不容。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罪恶之花便开始孕育。
这么多年来,扶苏越发成熟,嬴政对他的期许与日俱增,想要扳倒他几乎已经不可能。可赵高不会放弃,既然搬不走,那便彻底清除掉。借刀杀人,不论成功与否,自己都能全身而退。就算不成功,此事定会将嬴政逼进暴怒的深渊,一旦他大肆彻查,不论有无实证,扶苏必定难逃一劫。
实际上,他虽然隐匿了身份接近昌平君的族人,却并未打着沅茝殿的旗号,所谓宫中之人来自沅茝殿,不过是他教给刺客首领的一个说辞罢了。对于刺客而言,若是不能亲手除掉扶苏,那么将这摊祸水引到扶苏身上亦能解恨。刺客自然而然地听信了赵高的话,只是他不知道,这句如同复仇利刃一般的话,其实也会要了他自己的命。
赵高已经猜到,一旦事发,不出意外会由郎中令来审问。若是刺客首领落在蒙毅手里,凭着他与扶苏的交情,必不会坐视扶苏受诬。如此一来,便可借蒙毅之手除掉唯一与自己有过来往的证人。虽然无法直接污蔑扶苏不免遗憾,然而相较之下,如何确保自己全身而退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若是蒙毅没有选择替扶苏隐瞒,那么这件事就更加简单。嬴政对蒙毅与扶苏的关系心知肚明,绝不会将案子交由他去审。赵高已经想好了说辞,有十足的把握获得这个案子的审判权。
然而,赵高却低估了嬴政的忍耐力。他确实怒气冲天、如狂风席卷,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决定将会影响朝局的走向。
嬴政明显不想将扶苏拖进这滩浑水。
赵高看的清楚,虽然他很想给扶苏罗织一些罪证,然而面对嬴政这样精明的君主,他不敢轻易出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仅伤不到扶苏,更会将自己的前途彻底葬送。
况且,赵高明白,嬴政并不完全信任他,否则就不会让蒙毅来看管案犯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高不敢节外生机,谨慎地处理着与案件相关的事务,并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与刺客勾结的证据。随后,便迅速结了案。
自己辛辛苦苦策划多年,结果又是这样付诸东流。赵高越想越气,继而对扶苏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人心很是奇怪。若是细究起来,扶苏与赵高之间并无什么难解的恩怨,甚至在扶苏幼年时,赵高还曾短暂地做过他的师父。或许是因为自卑,或许是因为自负,在众星捧月一般的扶苏面前,赵高总觉得自己像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找不到任何立足之地。
他如坐针毡、极尽小心,当心中的恐慌和不甘积压难平,恨意便如荒草疯长,继而吞噬掉他心中仅剩的理性。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扶苏就这样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至于蒙恬、蒙毅、章邯,他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一定要将这些不可一世的人踩在脚下。
扭曲的恨意促使他一次又一次设下圈套,但有嬴政在,他的计谋从未成功过。失败刺激着他的神经,也慢慢磨平着他的耐心。
赵高怅然若失地出了政事殿。他抬头望天,竟是晴空万里。期待中的暴风雨毫无迹象。
下了台阶,他刚准备去廷尉府找李斯,忽然听见一声呼唤。
“公子?你怎么来了?”见胡亥气喘吁吁,赵高将他拉到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你先回去,臣忙完手中的事会亲自去兴乐殿向你解释。”
胡亥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尖掐进肌肤里,钻心的疼:“我只问你一件事,是你泄的密吗?”
话音一出,赵高寒了脸:“公子在想什么?!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胡亥不肯松手,执拗地瞪着他。
赵高无计可施,重重叹了口气:“不是。”
“真的?”
“臣何时骗过公子?”
胡亥将信将疑,犹豫着松开手:“好,那我在兴乐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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