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莺鸟也有带给我好消息的话，那就是奉剑未死，曲静生还了。
当日在魔教总坛逃出生天的人原本应该是青衣，奉剑在和朝廷高手决死时，摔进了断壁的火海中，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却被青衣拖了出来。莺鸟叙述此事时，我仍在姑姑弥留的打击中反应不过来，因此没有听明白细节，总之，奉剑被送走了，青衣死了。
曲静则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小河原，听莺鸟说，基本上没有听到别的风声，只是平凉王给小河原去了一封信，责令带信去的侍卫把曲世子从床上拖下来抽了一顿鞭子，之后又带着曲世子的谢罪书回去了。
最后，莺鸟很认真地仰头问我：“主上命奴婢问问少主，您有什么想法？”
薛殿主自然不会问的事，她关心的事情只有那一件。我抬眼正欲说话，目光落在莺鸟抬起的清秀脸庞上，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和花云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是我错愕的眼神太过明显，莺鸟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啊了一声，道：“少主莫怪，是易容术。”
“为什么扮作花云的模样？”我才蓦地想起那几个人。原本以为他们是跟符素走了，后来才知道符素应该是青羡林的人，姬檀被青羡林囚禁，花云呢？阿况和阿润呢？我居然把他们彻底忘到脑后了！
莺鸟答道：“奴婢奉命侍奉润少主，花云已经回宫了。”
我觉得自己理解能力不算坏了，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呢？
莺鸟看着我的眼神明显有点犹豫，迟疑了片刻，仍旧老实回答道：“当日叶殿主奉命外出探访宫主遗落山下的骨血，几经辗转，终于将润小姐带回了雾山。花云原本也是弄月殿的密探，因为与润少主曾经同行一路，润少主便指名要他贴身侍奉。不过，弄月殿在未央宫只有花云这么一个探子，主上也认为应该在润少主身边放一个人，所以，就命奴婢易容成花云的模样在润少主身边伺候……”
我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是否还清醒着。为什么我像是醒的，又仿佛在做梦？
这个薛殿主身边最得力的姑娘说，当初那个腼腆无比、替我梳头的小太监，其实不是姬檀的心腹，而是薛殿主的心腹，也就是说，花云其实是雾山弟子？！薛殿主是不是太可怕了，为了在未央宫安插眼线，居然把那么一个孩子送进宫做太监？！姑姑居然有骨肉散落在山下，这个原本应该是我师姐或者师妹的少主，竟然是阿润？那个貌美如花、有点小女子脾气的猎户家的女儿，就是姑姑的亲生骨血？！
“少主？”莺鸟怜悯又担忧地轻唤我，仿佛我就是沙做的，她的目光就能把我刺碎，那么小心翼翼，“您知道夏殿主、洛殿主、冷殿主一向与我家主上交好，交换意见之后，彼此已有了一些默契。那位润少主虽然是宫主的亲生骨肉，其实不通武艺，根本没办法继承雾山的……”
看样子姑姑是想把雾山宗主之位传给阿润，薛殿主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已经联络十大殿准备矫诏易储了。我从来不敢违逆姑姑的意志，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阿润并不是继承雾山的好人选。正如莺鸟所说，她不懂武功，这是她最大的软肋。雾山以武艺冠绝天下，不懂武功的雾山宗主算什么宗主？再者，她的性情，真的不适合雾山那种地方……
不过，就算她再不合适，只要是姑姑留下的命令，我就不能违抗。
我清楚地记得姑姑对我的恩，当初她会救下怀着我的母亲，抚育年幼孱弱的我，也是因为想念着从前遗落的女儿吧？我偷走了阿润的母亲，偷走了属于她的锦衣玉食、尊荣生活，偷走了她应该得到的良好教养……现在姑姑只是想让一切都回到正轨而已，我为什么要违逆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
我听见自己淡漠得宛如清水的声音，波澜不兴地说：“此事容后再议。”
莺鸟似乎还想说什么，眼中却露出悲悯，微微俯首，转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我侧身面对着墙壁上深深的阴影，一股剧烈地疼痛从心窝深处蔓延开，疼痛像绳索捆绑住我的身体，腐蚀我的血肉，整个身体似乎都在绳索的纠缠下变成了碎片，慢慢地消失。没资格怨恨，没资格伤心，只是觉得疼，空荡荡地失去了一切宛如无根草的疼。
恍惚地想起，那一天，我跪在大光明殿的雪地上，仰望着姑姑清丽绝美的脸。我拒绝她时，我口吐恶言时，她眼中那分明的心疼与歉疚，一点一点地模糊，变质……那些疼爱与抱歉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么？她让我下山根本就是早有图谋吧？让我下山，将我逐出门墙，空出来的雾山继承人的位置，就是她的女儿，她心疼的亲生女儿的了……十四年前那一场心软的收养，十三年温柔严格的教育，都成了她补偿亲生女儿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所以，我就成了这个必须被清理掉的存在？
我用力打断自己越来越不肖犯上的想法，深深吸气，稳定自己繁杂的思绪。
原本我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是姑姑赐给我一切。现在她只是要收回一部分而已，我要笑着将那些恩情还给她。她赐予我的东西还有很多呢，这一身武艺，这脑子里清晰如昔的思绪，多年荣养的性情见识……得到了这么多，还不满足么？
只要是姑姑衷心期盼的事，我都要倾尽全力完成。
她是我的师父，是我的母亲，是我今生惟一报答不尽的恩人。
我原本就被逐出了雾山，不再是雾山少主。此时此刻，我更加不会和阿润争夺宗主之位。可是，姑姑，你的阿丹徒儿不是好人，她也会嫉妒，也会任性。就算明知道有人打算违背你的命令，将你的亲生女儿从雾山继承人的位置上扯下来，她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因为，叶叔叔和上官叔叔，也一定会护着她的。
我难堪地闭上眼，不愿看见镜中自己扭曲丑陋的脸。
他们已经护着她了。否则，为什么叶叔叔会三番四次杀我？为什么我在广漠府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上官千阙明里答应我去平凉王府当说客，暗里转身就回了小寒山，在我被青羡林带走的时候，他却在小寒山喝了一宿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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