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姬檀会央求我保护他离开，他没有。那么，他是不打算和萧彤翻脸了？我这么揣测着，又以为他会和青羡林多多接触，他还是没有。我奇怪地等着他的反应，他的反应却是没有反应。——和我昏迷的两个月一样，他在萧彤的“保护”下做一个不会说话的符号。
惟一不同的是，他晚间不再被青羡林“保护”，而是住在了我的院子里。
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反对，因为我是他亲口册封的宝林。
我的院子里只有绯妆、紫靥和几个上官千亭亲自关照的下人，姬檀到底是皇帝排场，搬进来的时候呼啦啦来了上百个侍女仆从，无一例外都是董氏的心腹，按照这群人的说法，是必然要跟进来“伺候”陛下的。我将紫靥祭了出来，一则紫靥着实脾气冷硬、决不让步，二则青羡林仍是给了几分薄面，好歹让姬檀干干净净一个人进了我的院子。
他一个人没人照顾安排，紫靥绯妆可劲儿欺负他，并不让他住进主屋，而是在我寝居附近的耳房安置了下来。我看紫靥和他不对盘，便让绯妆去他跟前伺候，绯妆又爱往我这边跑，来往倒是殷勤得很。他每天都会去听听青羡林和上官千阙独断地“议事”，下午就回来了，无所事事的模样，常来寻我饮茶聊天，看我发呆。
我顿时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阴险。现在青羡林和曲叔叔都迫切出头，正是明刀明枪拼杀的紧要时刻，他躺在风口浪尖装死人。从前或许还顾忌小命必须对青羡林虚以委蛇，现在仗着有我护着他，眼见不妙可以转身就跑，连青羡林都不怎么搭理了，一门心思和稀泥。
“喂。”我实在看不过眼，用剑鞘戳了戳那个赤脚坐在池塘边垂钓的年轻皇帝，“你到底有没听见上官千阙刚才说的话？”
姬檀脑门儿上顶了个草帽，嘴里叼了根儿青草，脚丫子在池塘里一起一伏。被我戳得嘻地笑了起来，缩了缩脖子，转脸笑道：“听见了。阿丹，你觉得我这一条会是什么鱼？……我想钓条草鱼。昨天做的鱼片辣汤很好吃呀。今天还这样，你来杀，我来煮。”
我的剑法就是拿来杀鱼的？我有点郁闷，剑鞘继续戳：“听见了还不动？”
姬檀嘻嘻扭着身子躲避我的剑鞘，辩解道：“难得清闲么？”口气中有两分告饶的意思。
我彻底被他的说辞击败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姬檀又认真地关心着自己的钓钩和浮子，对那条想象中的草鱼十分期待。
过了片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剑鞘再次戳他的腰背：“你要清闲到什么时候？”
这人做事怎么拖拖拉拉恁不干脆！当年姑姑让我下山时，也说大抵要十年二十年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平安，我也有过这个准备。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一样，世道已经乱了，快刀斩乱麻一口气收拾了不简单么？他在这里装死人到底什么意思？
我很少在一个问题上反复纠缠，姬檀也知道我不是在玩笑了，没有继续敷衍我，将钓钩放在一侧，自己擦了擦脚爬了上来。绯妆送来软鞋伺候他穿好，他扶地在我身侧坐下，接过我递去的冷泉，啜了一口，方才展颜笑道：“再等等。就快到时候了。……阿丹，是不是闷得慌？”
我并不觉得闷。只是不喜欢这种前途不确定的感觉，让我的心无法镇定。
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至少让我知道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曲叔叔，还是青羡林。
出京一趟发生了许多事，原本曲静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早已陌生的幼年故友，点点相处之后，这个人在我生命中又一次活色生香地存在了。我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让他淡出记忆，我只知道，如果现在必须因为承诺而伤害到他，我会心中无措。曲静待我是极好的。从前或许不觉得，那一日在将军府与曲叔叔翻脸，曲叔叔昏迷之后，我也受了伤，是曲静抛弃孝义一心维护着我。我知道他会为了曲叔叔拼死阻止我，我也知道，他会为了我拼死阻止曲叔叔……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或者不“爱”他，却十分领他的情。
至于青羡林，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个人很矛盾，一会儿一个样子，一会儿一种想法。他可以上午才想着把姬檀从帝位上掀下来，下午就倒戈对付萧彤，晚上又暧昧地东张西望……随时都在撕毁自己的承诺。我和他相交不深，好感不断。是，他生得好。明珠美玉，谁不稀罕？倘若是一尾鱼，我就养在缸中，倘若是一块玉，我就袖在手里。偏偏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特别有想法，特别危险的人。美色与承诺之间，什么是玩意儿，什么是正事，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姬檀一定要对付青羡林，我既不会犹豫，也不会歉疚。只是，真的不想。
对于我的想法，姬檀眼中是分明的了然，只是他不说破。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谈论这个话题。闲扯着说到天南海北的趣闻，还说日后得闲了要和我一起去游山玩水，眸光闪亮：“……就在雪里烧上一壶酒，架个火锅，还吃鱼片辣汤！”
昨天是他第一次下厨，绯妆教他做水煮活鱼，他蹲在厨房里捣腾了半天，弄出来味道还不错，于是就牢牢记住了这个“鱼片辣汤”。想想他也可怜，做皇帝的固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御膳整治得色香味俱全，就是太医盯得紧，太燥太寒的食材作料都不许上桌，姬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辣椒飘在汤里的菜色，一边抹鼻涕一边叹人间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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