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关上上下下都很窝火，十个将军里边八个想带兵杀进碧园来。
碧园就是我在寒云关暂时的居处，名字挺风雅的，实际上就是一处栽了三株柳树的三进小院儿，看样子颇有些年头了，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居住，虽陈旧，却打理得十分干净。我就住在靠院门的东厢里，玄天殿的十八个白衣弟子分别住在客厢主屋，暂时相安无事。
前天我与青羡林一起返回寒云关，杀进议事堂直接撂倒了曲叔叔与曲静，勉勉强强也算是震惊了西边这半壁江山。曲静伤得不重，我颇有些记恨曲叔叔，继莲太子之后又一次重创了他——当然，我没青羡林那种好运气，他是偷袭，一击得手侥幸逃跑毫发无损，我与曲叔叔那一架是打得无比结实，曲静根本插不上手，整个议事堂被拆了大半。
曲叔叔被我一剑洞穿胸肺当场昏厥，我小腹上也挨实了一掌，现在走路都不利索。
曲静很生气，非常生气，气得脸青面黑看见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议事堂大半都被剑气掌风轰塌了，原本守在外边的西凉诸将看见曲叔叔重伤倒地、生死不知，自然要冲上来宰了我。气得快要吐血的曲静仍是护在了我的身前，千夫所指之下，对我说：“殷丹，你走。”
那时候我简直已经要站不住了，小腹一阵阵地抽疼，肠子都要断了。看着曲静泛红的眼眶，我稍微有了一丝惭愧。我是存心来闹事的，重创曲叔叔固然有一分为曲宁曲静寒夫人抱不平的义愤在里面，更多的仍是我需要重伤曲叔叔引发的轩然大波：抓姬檀固然很重要，救曲星河却更重要。西凉诸人一身孤胆追随君上造反，这造反的大戏还没开唱，主角就先挂了，谁救得了这个场？
就算没有身后十八个玄天殿弟子掠阵，我也丝毫不担忧自己安然逃脱的问题。西凉的将军们上阵杀敌或许很厉害，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我就是伤在了曲星河的手里，一人一剑杀出去也不是难事。我根本就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曲静会站出来护着我。
那一刹那，我动了一念慈，也生了一念恶：曲静顾念旧情，必然护我，哪怕我不对他说一句好话，只要稍微示弱，表现出身受重伤无力自保的样子，他一定会全力保我性命。西凉诸将怎么会善罢甘休？我伤的是平凉王，是西凉的君上，是曲静的生父，论公论私，曲静都应该把剑将我留下来治罪，怎么敢护我？西凉诸将自然不忿不满，心生怨恨。——若我借此离间曲静与西凉家臣，曲叔叔又重伤，整个寒云关就彻底乱了。
这种恶毒的念头一旦生起，想要遏制就来不及了。我放任了体内逆流的真气，内腑一阵剧痛，逆血就从口中呕了出来。我不愿弄脏衣裳，偏头吐在了议事堂的台阶上。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对面同样伤了肩膀的曲静眼神一闪，似乎连眉尖都勾着疼痛，愤怒地对僵持对面的西凉诸将吼道：“如何处置我自有决议！如今父王不能视事，寒云关上下，我说了算！”
傻小子，你这么说话，不是诚心要惹他们发飙么？我心里突然很难过。
我，为了一个人，利用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好。我做了坏事，做了坏人。
姑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本性恶劣，德行败坏，才那么费尽心思将我逐出门墙？
……
“少主，怎么坐在这里吹风？”紫靥带着薄责的声音传来。
我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穿着一袭深青宝月大袖衣，绣着月织萝的络丝裙子层层叠叠闪着微弱的珠光，手里拎着一只明晃晃的银瓶，玉臂上的翡翠镯子水头清亮，一看就价值连城。这打扮装饰整个就是大光明宫里娇养富贵的大宫女，怎么看都不应该穿梭在上下灰头土脸、四地简陋的边城雄关。
她是昨天才摸到寒云关的，据说是叶叔叔给她指的路。我不服都不行了，谁知道叶叔叔心里到底想什么呢？留下十八个玄天殿弟子就算了，闪人之后还找到紫靥，指点她到寒云关来找我——他怎么就知道我必然在寒云关？没准儿我找到姬檀之后直接回京了呢？
在紫靥的监视下，我慢腾腾地挪回了屋里，坐在窗前继续吹风。
紫靥无奈地说：“少主，您受着伤呢。老实点养伤行不行？”
“我还在想曲叔叔到底打什么主意呢。”我拿把玩的檀香木扇子敲了敲窗棂，说。
紫靥没好气地说：“他能打什么主意？少主，我倒没想到您也是个会耍心眼的。若不是军医给平凉王疗伤时恰好惊醒了他，您已经挑唆着曲世子和西凉的将军杀起来了吧？——您这伤倒真伤了，当场吐血？恐怕也只有我师父那样的功力才能将您伤得那么狠。”
我被她说得实在难堪不已，这件事我知道做得不对，仍是做了。我是坏人。坏人么，终究是会有报应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玩弄着小扇子，说：“他能撑起身来弹压西凉诸将，乾纲独断让我留下来‘养伤’，怎么就不能多留一口气，吩咐继续搜查姬檀的下落？寒云关安静得有点诡异。”想来想去，又不禁嘻嘻笑道：“没准儿我这里睡得实了，他半夜就一把火烧了碧园。这位叔叔心狠着呢，我又干坏事得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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