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我从前的脾气，姬檀都已经说了不要再问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这时候想要将话题扯到鲜于微头上，不免显得反常。有道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我不必解释为什么不接受他的说辞，只要闭嘴冷淡不语却决不认同就行了。
不管姬檀怎么殷切地望着我，我就是目不斜视，心不在焉地喝茶。
“魏展颜和你说什么了？”姬檀敏锐地问。口吻中带了一丝戾气。
承认或者否认都是不明智的，我选择无视。姬檀被我冷漠拒绝的样子气得有点跳脚，霍地站了起来，步履急促地转了两个圈，正想说话，外边匆忙闯入的魏展颜已经掀开了门帘，急切地说道：“七爷，行踪泄露了，快走。”
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泄露行踪来的更加可怕，我顺手泼了残茶，抹去唇角的痕迹，姬檀已经在自己扎刚刚松懈下来的腰带了，外边的侍卫动作无比迅速，很快就化装成形形色色的民夫小贩，从民房四通八达的侧门偏门走了出去。——自然不是逃命，而是布哨，必要时也会牺牲自己引开追踪者。
匆忙走出去时，等候在屋子里的就只有阿况兄妹与同行的侍卫了，另外还有魏展颜带来的丫鬟仆人。看着姬檀一身病书生的打扮出来，魏展颜眼波闪了闪，说道：“良苑，把衣服脱下来。”一边吩咐着，一边上前“服侍”姬檀更衣。
姬檀大约心中正不爽他，这时候倒也不是闹别扭，一把推开他自己脱了外袍，说道：“让我扮你侍童？”魏展颜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顺势单膝跪地，答道：“冒犯了。”那个叫良苑的小厮已经将衣服脱了下来，魏展颜示意自己的丫鬟服侍姬檀穿上，又说道，“请七爷与属下从后门走。良苑就与殷姑娘他们走侧门。”
看姬檀那副断然决绝的模样，我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出好话来，先一步答应道：“好。”
姬檀惊怒道：“阿丹！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跟着你危险多了。”我凉凉地说，把姬檀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衣服换好之后，魏展颜“请”姬檀往后门走，看着他几乎要发怒杀人的表情，我跟了两步，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说道：“我跟得上你。”这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是我很少愿意出口的承诺。
就我在和姬檀说话的时候，魏展颜兀自仓惶地将姬檀往门外推，终于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君主，他反手一记耳光甩在了魏展颜脸上，厉声道：“退下！”这样惊怒的举动暂时阻止了主仆间的拉扯，魏展颜苍白的脸上映着迅速绯红的掌印，看来十分可怜。姬檀也没有用往回走这样的举动来刺激魏展颜，他只是回头，隔着一地湿润的黄泥，嘴唇微微蠕动，似乎不甘这样软弱又仍旧吐出了一句话：“但，你不会跟。”
不知道是他的神态、语气还是言辞触动了我的情肠，我突然有了点不舒服的感觉。
“会。”我听见自己被春雨润湿的声音，有点变了腔调，“至少，现在会。”你为了我出京丢了江山，没有看着你重新坐在拙政殿的九龙宝座上，我是不会放弃追随你的脚步的。这是我欠你的。无关情爱，无关恩义，只是我欠你的。
谁都看得出来，姬檀的神色松动了。魏展颜适时地催促了一句：“七爷！”
姬檀抿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右手掐了一个圆圈，举手微微晃了晃。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被春雨染得无边湿润的天光中晃动，似乎连眼前薄如轻纱的天色都随之荡起了一个绵软的涟漪——姬檀转身就跟着魏展颜离开了，我却恍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错觉，一个往日记忆的错觉。
……
“谁要跟你们一起？父皇说了，你们都是庸人！污水里长出来的臭虫！”记忆中，穿着水银色圆领四爪蟒龙锦袍的小孩子赌气地坐在假山下，无比愤恨地说。他的身边有一只雪白的小狗跑来跑去，十分欢乐。我困惑地看着他满脸挫败不甘的委屈，不明白那么漂亮的小孩子，他还有一条漂亮的小狗，为什么有人不跟他玩？
那时候我刚刚得知自己的辈分，隐约有了一点做长辈的自觉，于是收起短剑，拨开那一片灼灼的桃花，从花丛里走了出来。他没有意料到我会出现，脸上顿时显出尴尬又难堪的神色，为了自己的失态。
我有点犹豫地看了他屁股底下的假山一眼，还是咬牙忍着灰尘坐了下去。
他顿时惊讶地看着我，黑漆漆的双眸中带着一抹委屈却倔强的水汽，又有些猝不及防的惊喜。我看了看他绣工精致的袖口，他的手是标准的富贵少爷的手，白嫩柔软，指骨却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英气。
我想了很久很久，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玩，从小到大，我除了被姑姑逼着读书，就是在练心爱的剑，哪里有空玩？长久的冥思苦想之后，我突然记起一个在路上见过的游戏。那是一个歌谣，好多小孩子都围在一起，一边比划一边唱。我觉得应该是挺好玩的吧？否则他们也不会都闹得那么开心。——不好玩我也没办法了，我只会这个。
我学着那群围跳的孩子的样子，两只手有点笨拙地比划着圈圈，一会伸出去，一会卷回来，试探着念叨道：“一去二三里，山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个手势比剑法困难多了。我悻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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