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真是……”青羡林似乎对我的戒备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嘴角勾了勾，似乎是笑了，笑意却又不那么浓厚。顺手将指间的瓷盏放落桌面，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抬手微微作揖，华美的衣袖在夜色中抹过一缕柔光，“殷少主安好。”
这人今天有点怪。尽管护身真气已经扯了，我却没有放松戒备，认真地盯着他。
青羡林低头笑了笑，突兀地丢出来一句：“为什么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人凭什么可以得到你的帮助？因为他至高无上的身份？”青羡林问。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没头没脑，倒也不是很难听明白。我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这原本不像是可以困扰住青羡林的问题才对。生得这样绝世出尘的人，为什么非要在尘世里翻滚，偏偏还混得这么委屈，这么求之不得，这么不能得意。——平白糟蹋了好皮囊好气度么？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在意地反问。
青羡林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说道：“你到西凉来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关你什么事？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当然，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我不会一再对陌生人说出拒绝的句子，只是很明白地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这人是脑子抽了吧？你问什么我就得答什么啊？
青羡林受挫地再次勾起嘴角，我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可是，他偏偏就做出了难受的勉强笑容。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想告诉我，他被我的拒绝弄得很难受。——别以为你是美男我就得多让着你几分，你难过了我就舍不得啊？哼，红颜白骨，红颜白骨，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具骷髅！
“姬檀让我来看看曲叔叔起不起得来床。”好吧，我承认被美色迷惑了。哪怕他是一具骷髅，也是一具美不胜收的骷髅……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紧紧抿住了嘴，脸色也赶紧绷了起来，口气凉飕飕地问，“你半夜三更溜到我住的客栈来就为了问这个？没事快点走。”
大概是我赶人的心情太过急切，不小心连剑中的锋芒都隔鞘露了出来。
剑气让青羡林浑身衣襟一阵颤动，脸色为之惨白了一瞬，望着我的眼神也多了两分小心。
我痛恨那种眼神！什么玩意啊？当我不知道？我四岁时扛着冰魄剑四处跑，因为破坏力太强，上官叔叔就让千阙跟着我收拾残局，那个时候千阙盯着我的眼神就和青羡林这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随时警惕着我拔剑惹祸，又无比宠溺珍视，哪怕是真的拔了剑也无所谓。
上官千阙也就算了，那是咱青梅竹马的兄长，你青羡林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仗着长得好看就敢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郁闷地看了青羡林片刻，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凶恶一旦触及他的身姿美貌，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地全部被他收了。
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三道淡痕，这个美貌还是真的挺好使的么？难怪姬檀心心念念地要把我脸上的疤弄没呢。听说江湖上还有使媚术的，就是打架打到一半，突然对敌人嫣然一笑，迷得敌人七荤八素，趁机一剑刺下去，高下立见。我估摸着让青羡林去学这种功诀，只怕叶叔叔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都得拱手相让。
“我原本也不知道你来了西凉。”青羡林轻声低柔地说，“床上那个是你的侍女吧？我是跟着她来的。她今夜闯入平凉王府，恰好遇见了我，我和她拆了两招，她就退回来了。我一路尾随而来，待她进屋之后才出手制住了她，后来发现屋子里是两人的行囊，于是就一直等在这里，并不知道回来的会是你。”
看着紫靥身上的夜行衣，我就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紫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是气息稳定，屋子里也没有流血的味道，因此我一直不曾询问此事。他率先提及此事，语带歉疚地解释，自然是在示好，我也没必要不接受这种示好，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不曾伤了她。”
青羡林斟酌了一下句子，说道：“殷姑娘，你……”喉咙里一波三折地挣扎纠结啊，终于吐出了后面的句子，“……好么？”只得两个字，并干脆利索地以此作为结尾。我原本以为他那样郑重严肃挣扎地思考斟酌了词句，必然会说一句很了不起的话，到头来竟然是一句你好么？我也不禁有些怔了，半天才傻兮兮地答道：“啊？我好啊。”
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青羡林也不像在国丈府初见时的潇洒随意，他似乎肚子里有许多话，就是递不到咽喉之上，沉闷地闭着嘴，样子颇有些忿忿。这是第二次冷场了。我不明白，既然话都说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这里装花瓶？
看了看床上的紫靥，我又颇有些明白了，说道：“你是来抓我的？你打不过我。”不过，如果他一定要打一场才肯罢休，我也不介意奉陪。
我看见青羡林眼中蓦地多了一抹灵光，仿佛是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感觉。他原本沉闷的表情顿时消失了不少，面上仍旧镇压着经年荣养的沉稳气度，声音中却不自觉地多了一点点几乎不可捉摸的微喜：“殷少主与平凉王爷是世交，想来不会坐视王爷遇难，是么？”
我警惕地感觉到这绝对是青羡林针对我的陷阱，绝情地说：“我就是来刺杀他的。”
“不会，皇帝只会让你重伤他。对么？”青羡林肯定地说。
哼！我闭嘴。
“至少现在皇帝不能失去平凉王，不管是为了西南战局，还是稳定京中局面。现在上京犹有半壁之患，平凉王一旦薨殁，皇帝就得和董家决战了。对于新帝来说，稳定的局面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绝对不可以失去平凉王。”青羡林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嫉妒的笑意，淡淡道，“您不是嫁入未央宫了么？怎么可以坐视此事发生？”
“曲叔叔不是还没死么？”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低头没看他笃定的眼神，那种吃定了我的口气让我相当地不舒服。捏着冰魄剑，我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真的很想打他。可不可以动手？
青羡林轻轻笑道：“您忘记遁逃无踪的莲太子了么？”我霍地抬头。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相信我，他不会放弃的。莲太子出道以来，一共只杀了七个人。每死一个，江湖就会轻上一分。我记得刺杀鸿蒙剑派的石长老时，他花费了三年时间，行刺九次，最后一次才杀了石长老。”
“他会再回来的。”青羡林说，脸上是淡淡暧昧的微笑，“所以，你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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